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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飞:青春与长江共澎湃 | 青水说

  • 转自: 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公众号
  • 日期:2025-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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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河,

一条因红军“四渡赤水”而闻名、

因茅台酒香而醉世的河流,

在鱼类生态学家眼中却有着另一重身份——

长江上游唯一保持自然流态的大型支流,

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的“最后庇护所”。

 

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副研究员刘飞,

用17年青春丈量这条河流,

以科学守护生态。

从内向的工科男

到奔走呼吁的“科普达人”,

从实验室到田间地头,

他的故事,

是一条河的生态复苏史,

也是一代青年科研人的成长史。

 

 

从“工科男”到“护鱼人”

 

1984年出生于湖南株洲的刘飞,家乡没有大江大河,因为家里祖辈都从事农村房屋建造,所以考大学填报志愿时填写的都是工科土木工程专业,最后却阴差阳错被调剂到华中农业大学水产系。

2008年,作为华中农业大学水产学院大四学生,导师推荐刘飞跟水生所老师去赤水河出差,没想到这次偶然的实习与赤水河结缘。

他第一次踏入赤水河畔。眼前的科研场景颠覆了他对“实验室”的想象:临时租住的民房里,塑料盆、水桶一字排开,养着刚捕捞的鱼苗;科研前辈们蹲在地上记录数据,裤脚沾满泥浆,“这和我想象中的‘科研’完全不同。”

然而,正是这种“接地气”科研方式,让他触摸到前辈脚踏实地严谨的工作态度。从20世纪90年代起,水生所的科研人员长期驻扎于此,调查、监测、育苗,获取大量一手观测数据和标本资源,持续完整记录河流的鱼类资源及生态系统变化。

也正是这段难忘的实习经历,让他再次确定了自己科研生涯的使命——保护长江。自此,刘飞踏踏实实留在这里“做学生”,向科研前辈学知识和经验,向渔民学涉水和捕捞的技术,向大自然寻求解决问题的规律和智慧。

在导师曹文宣院士的带领下,刘飞开始参与赤水河鱼类资源调查。傍晚跟渔民划船出去放网,凌晨收网回来测量相关数据,每年几个月的“与世隔绝”让他深刻理解了“搞生态必须到野外去”的朴素理念。“河里的每一尾鱼都是生态系统的‘信号灯’,数据不会说谎。”他握紧手中的监测记录本,找到了科研的使命感。

 

让鱼儿休养生息 

流经云南、贵州和四川的赤水河,是长江上游唯一一条干流没有修建大坝、仍然维持着自然流态的大型一级支流,同时也是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重要组成部分。

调查表明,赤水河分布有鱼类160余种,其中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40余种。随着长江干流和其他大型支流水电的梯级开发,赤水河在珍稀特有鱼类保护方面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被称为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最后的庇护所”。

从2007年开始,刘飞和他的同事们在赤水河持续进行科研监测。 “2007-2016年10年时间内,我们在赤水镇、赤水市和合江县3个调查江段共采集到鱼类133种,其中包括长江鲟和胭脂鱼2种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以及36种长江上游特有鱼类。”

然而,与历史调查数据比较,赤水河江段鱼类群落结构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中华倒刺鲃和白甲鱼等大中型鱼类在渔获物中的比例持续降低;张氏䱗和圆口铜鱼等特有鱼类的比例逐年下降。加强赤水河鱼类多样性保护与修复迫在眉睫。

2016年,一份长达10年的监测报告被递交给国务院。2017年1月1日,赤水河率先实施“十年禁渔”,比长江流域重点水域全面禁渔早了整整4年。

禁渔效果立竿见影。监测显示,赤水河鱼类资源量恢复超预期: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鱼类长江鲟的监测数量从禁渔前的0.1尾/年跃升至168.3尾/年,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鱼类的监测数量从禁渔前的3.4尾/年跃升至32.8尾/年,鳗鲡、鱤、异鳔鳅鮀、红唇薄鳅等消失多年的鱼类重新在赤水河出现。

2021年,刘飞团队在赤水河监测到一条体长115厘米的长江鲟。这是禁渔后首次发现如此大型的个体。“它们能长到这么大,说明禁渔有效!”

 

支流小水电拆除后,鱼儿多了

 

禁渔只是第一步。曾经赤水河支流上无序建设的小水电站导致河道干涸、栖息地碎片化。2020年,中央环保督察点名批评后,一场“拆坝战役”在赤水河流域打响。刘飞团队跋山涉水,对373座电站逐一考察,充分考虑珍稀特有鱼类的生态需求以及饮水、灌溉等民生需求,科学评估拆除优先级。 

截至2024年底,赤水河流域320余座小水电被拆除,大同河、古蔺河、二道河、堡合河、铜车河和倒流河等支流重现自然连通。对这儿的鱼,刘飞如数家珍:放流的长江鲟游上来了,生长状况良好;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胭脂鱼、岩原鲤出现更频繁了。宽唇华缨鱼、伦氏孟加拉鲮、金沙鲈鲤等珍稀特有鱼类在水下中觅食,金光闪闪……

“拆除不是一拆了之,而要根据鱼类生态需求尽量恢复河道自然状况。”刘飞说。针对部分小水电拆除后,坝址上下游江段栖息地异质性偏低、鱼类多样性恢复缓慢等问题,刘飞联合保护区管理部门引入人工构建阶梯-深潭系统的仿自然修复理念,通过投放天然卵石丰富河流底质结构的多样性以及水体流态的复杂性,促进恢复河流滩潭相间、急缓交替、深浅不一的生境格局,进而为不同生态习性的鱼类提供多样性的栖息生境。

监测显示,栖息地修复工程实施以后,不同江段鱼类资源均明显恢复,金沙鲈鲤和青石爬鮡等国家重点保护鱼类的出现率明显增加,鱼类资源密度明显上升。相关工作入选“2021年长江水生生物保护修复优秀案例”,并获得云南省科技进步奖。

 

 

 

跌跌撞撞地在峡谷里采样

 

赤水河的夏天酷热难耐,地表温度超40℃;雨季山洪频发,常有山体滑坡。源头段道路弯多路窄,雨后尤其容易打滑,有一次考察车辆在转弯时失控冲进了空置的民房,刘飞和队员惊出一身冷汗。

渔民说,有些不常见的种类可能都是晚上出来活动。为了获得这些鱼类标本,刘飞和团队跟随当地渔民徒手攀爬到垂直落差近200米的峡谷深处,在黑咕隆咚的河里进行捕捞。峡谷非常陡峭,四处都是坚硬锋利的石头,没有路。有些新来的同学野外工作经验少,上下峡谷摔跤摔得厉害,鼻青脸肿是常有的事。

从曹文宣院士到刘飞,水生所数代科研人接力守护赤水河。“曹院士常说,给长江十年,还生命奇迹。”刘飞将这句话刻在心里。2021年,“赤水河珍稀特有鱼类保护与水生生物多样性观测研究站”落成,科研人终于有了固定驻地。站内模拟自然河道的梯级流水养殖系统,成为珍稀鱼类的人工繁殖基地。

针对长江鲟等珍稀鱼类恢复缓慢的问题,团队依托赤水河良好的水域生态环境,创新性的采取引流和生态水文调度等措施,首次实现了人工放流长江鲟亲本在赤水河自然产卵并孵化出苗,标志着长江鲟保护从人工保种向自然种群重建迈出关键一步。

“生态修复是百年大计。”刘飞说。他期待未来建立跨部门、跨专业的合作机制,让更多的珍稀鱼类在赤水河自由繁衍。

 

 


你去守大河,我来守小家

 

刘飞妻子也毕业于水生所,目前在湖北工业大学工作,从事藻类相关研究。刘飞是两个孩子的父亲。问到谁带孩子的问题,他说他在家的时候就尽量接送孩子上下学。然而,像他这样跑野外的人,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带娃的重任其实一直都是妻子在默默承担。2024年妻子公派出国一年,衡量再三,最终还是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出国了。刘飞说起来有些无奈,“没办法,她说我靠不住。”但是说归说,妻子永远给予他最大的支持和理解,“她总说,你去守大河,我来守小家。”

“野外一待几个月,回家得拼命给孩子们‘补课’。”周末他喜欢带领孩子参观自己的实验室和楼下的水生生物博物馆。孩子们对颜色非常漂亮形态特别的胭脂鱼感兴趣。刘飞手机里存满女儿画的“爸爸和鱼”涂鸦,朋友圈晒着儿子第一次放流鱼苗的视频。

傍晚站在赤水河口,鱼一群一群跃出水面,泛起一串串金色涟漪。“你看,这就是赤水河最美的风景。 我去赤水河的次数比回家乡还多,这里是我第二个故乡”。

从青涩学子到中流砥柱,刘飞的青春与赤水河共澎湃。他的故事印证了一个真理:守护绿水青山,需要的不仅是技术,更是敬畏自然的初心、直面困难的勇气,以及代代相传的坚守。

 

这条河,这群鱼,这些人,正书写着中国生态保护的年轻篇章